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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-尊龙最新版

发布时间:2021-09-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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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戊 戌 戍

“大家要区分这三个字。”老师用洪亮的声音强调,写完又给每一个字戴上了拼音的帽子。

“戊戌变法,这是清末维新派的改良运动。”

“戍,是屯垦戍边的戍……”

“晓萌,每天新冠疫情报道的时候,除了新疆,还提一个新疆生产建设兵团,这是什么地方呀?”舍友真真问晓萌。

“兵团,兵团就是……”似乎有遥远的声音从记忆中传来。

“兵团就是屯垦戍边。”

“什么人屯垦戍边?”

“嗯……”晓萌想了想,“就地转业的解放军,还有响应党和国家号召来支边的青年,他们从五湖四海来到新疆。”一本教科书上配图旁的小字忽然浮现在眼前。

好儿女志在四方。

(一)

“同学们,想想你们的爷爷奶奶们,从祖国各地赶来支援新疆,作为他们的后人,你们应该感到骄傲,也要好好继承兵团人的精神……”

老师不只一次地这么说,九岁的晓萌感到有些尴尬。因为她问过妈妈才知道,爷爷奶奶、姥姥姥爷都是因为家乡穷得没饭吃才逃到新疆的。兵团人光荣的历史,和她的祖辈并没有什么关系。晓萌是地方人,农九师中学小学部里的跨区生,她没有按户口在地方学校上学,因为爸爸说,兵团人有股劲儿,学校管得严。

兵团课总是让晓萌有些失落,因为她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讲述家庭的光荣传统,也不能在底下和老师共鸣似的点点头。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的时候,晓萌就翻课本,兵团课成了她一个人的阅读课。

《可爱的兵团》真是一本有趣的书,因为有很多图画。开学领教材那天,晓萌就被封面上的图画吸引了。光滑的封面在日光灯下折射出耀眼的白光,在洁白的底色上,有一个穿着绿军装的解放军叔叔,怀抱一束鲜花,两眼弯弯,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。

上了半学期,晓萌也解释不出来屯垦戍边的意思。但是她知道屯垦戍边的战士们很辛苦,书上说,他们住地窝子,吃煮麦粒,喝咸盐水,晓萌就觉得嘴巴里干得难受,好像也喝了咸盐水。书上画了一匹为战斗牺牲的枣红马,晓萌难过得又像是那个失去了自己好伙伴的战士。他们顶着新疆的暴风雪,忍着夏天的暴晒和毒虫叮咬,纸糊的面具上只露两只眼睛……晓萌觉得好笑但笑不出来,一时间心潮翻涌,觉得战士们忍耐这一切她不能忍耐的,真是了不起。正想着,失了神,没注意到老师已经走到了跟前。

“杨晓萌,你在看哪一页?你知不知道我们讲到哪里了?”

晓萌猛地回过神来,尴尬地站起来,一言不发。

“后面的同学起来回答一下。”老师摆摆手,让晓萌坐下好好听课。

“龙珍公园是为了纪念孙龙珍烈士而建立的。”后面的同学为自己答出这个没人举手的问题而感到有些得意。

“对,那你能讲讲孙龙珍烈士的故事吗?”

后面的同学答不上来了,感觉有点不好意思。

“孙龙珍烈士呀,就是咱们农九师的烈士。”老师自豪地说,晓萌忍不住抬头听老师讲下去。

“孙龙珍是江苏人,十九岁的时候就告别亲人,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来支援新疆,建设新疆。那时候的新疆啊,条件非常艰苦。但孙龙珍总是冲锋在第一线,和男同志们一样干很辛苦的活。她还主动要求到边境地区从事生产,就来到了我们一六一团。”

“1969年,中苏边境还很不稳定,时有摩擦。有一天,一六一团的一个牧民返回途中被苏联人绑架了,我们的战士立刻奋起反击。孙龙珍这时候已经身怀六甲,有人劝她别去了,但是她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斗争。突然,对方哨所的机关枪响了,孙龙珍烈士不幸中弹牺牲了……”老师的声音哽咽了。

教室里的气氛忽然很沉重,晓萌不知道六十年代的边境是怎么回事儿,但她好像在老师的讲述中悲痛地目睹了一切,默默地记下了孙龙珍这个勇敢的名字。

(二)

“我宣誓:我志愿参加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,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,遵守团的章程,执行团的决议,履行团的义务,严遵团的纪律,勤奋学习,积极工作,吃苦在前,享受在后。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。”

高大洁白的孙龙珍烈士的雕像前,十三岁的晓萌和同学们跟着老师一句一句地念完了入团誓词,内心激动不已。她没想到这个庄严的时刻会在这里开始,更没想到孙龙珍的烈士的故事不止于九岁时听到的那样。

“孙龙珍烈士为保卫伟大祖国而牺牲,被追授为中国共产党员,她的墓就在咱们小白杨哨所的不远处,同学们,你们知道小白杨哨所的故事吗?”

晓萌知道《小白杨》那首歌,就是为小白杨哨所唱的。

“上世纪八十年代,塔斯提哨所有一个叫陈福森的战士回乡探亲,和母亲讲了孙龙珍烈士等官兵保卫边防的故事。母亲很感动,在陈福森回哨所的时候,交给他二十棵白杨树苗,让他像小白杨一样扎根边疆,保卫国防。哨所干旱缺水,吃的水都很稀缺,战士们为了让小白杨活下来,每天辛苦地去很远的地方挑水。但是风沙肆虐,树苗们陆续都死了,只有一棵,只有一棵顽强地活了下来,和战士们一起驻守边防。所以啊,咱们的塔斯提哨所又叫小白杨哨所。”

晓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胸前的团徽,想起有一次去外地的大姨家玩,被表哥开玩笑:“你现在说话怎么有一股兵团调?是不是兵团学校待的?”

“什么是兵团调?我怎么听不出来”晓萌奇怪地问,心里却暗喜,我喜欢兵团调。因为她也想成为一个兵团人,虽然她的祖辈们并不是为了建设新疆才来到这里的。

晓萌入团那年,农九师高级中学更名为龙珍高级中学,农九师中学更名为小白杨中学。晓萌想,我也是一棵小白杨了。

(三)

高考结束后,晓萌回到小白杨看望初中时的老师。语文老师得知她录取了中文系,脸上闪过一丝惋惜,继而问:“你不会回来当老师吧?”

晓萌读的是省级重点高中,十五六岁的时候,身边的同学们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,学霸说:“我希望成为华尔街的金融巨头”。晓萌大吃一惊,和同桌惭愧地低声说:“我以后想回来。”

同桌也吃了一惊,反问道:“那你何必来这里上高中?”

晓萌不知道怎么回答。高考放榜,想当金融巨头的同学果然录取了清华金融,其他有着宏伟抱负的同学们也录取了北大光华、人大法学等重点高校的好专业。晓萌则去了一个南方小城默默读了四年中文。

这里四季都有花朵,春天有玉兰洁白如灯盏,夏天有清荷玉立,秋天有木樨飘香,冬天也有不知名的花灿灿地开着,只是没有平凡粗糙的白杨。白杨不开花,不结果,春天的时候杨絮漫天,毛茸茸的,年幼的晓萌拾起来,绾在手上成了一串翠绿的手链。寒冷干旱的西北,春天花朵稀缺,只有高大笔直耐旱的白杨,在茫茫戈壁的路边,与风沙拧着一股劲儿。

白杨那么好活,南方怎么没见过呢?临近毕业,晓萌才想到这个问题。

你以后会回来吗?

难道你以后还要回去吗?

读了好大学,不觉得可惜吗?

被问了许多次,晓萌心里感觉有些难过:如果大家都不回去,谁还会去呢?党和国家要再一次号召青年支援边疆吗?“西部计划”,“三支一扶”,可一切都和五六十年代并不相同。

好儿女志在四方。

好儿女真的奔向了远方,他们祖辈所在的山清水秀的富饶之处。

毕业了,一直对异域风情充满好奇的舍友随晓萌登上了西去的绿皮火车,生长于巴山蜀水的真真惊讶于土地由绿转黄,逐渐干旱、辽阔,任风沙反复席卷,一无所有地裸露着自己,像怀着被开垦成绿洲的梦想。

“晓萌,那你是地方人还是兵团人呀?”

“兵地一家亲。我是地方人。但是,我很喜欢兵团人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兵团是一个可爱的地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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