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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16-12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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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我一般不参加会了,为什么呢?因为写不出文章来,所以不好意思参加。但今天这个会我很愿意参加,因为能听到很多年轻人的发言,我能学到很多新知识。那么下面我就谈谈我自己的体会吧。
我最近看了一本书,写了一篇文章,有一些体会。看了一本书,就是看了台湾梅广的《上古汉语语法纲要》,这本书我觉得写得不错,他是全面地用生成语法的框架来解释上古汉语语法问题,而且做得比较好。同时,我觉得他对上古汉语的一些语法现象分析得非常的细。这本书我建议如果是研究汉语历史语法的人,应该看一看。书里面举了一个例子,《左传·成公二年》:“是不祥人也。……杀御叔,弑灵侯,戮夏南。”大家看到之后大概会觉得,“杀”“弒”“戮”都是及物动词,后面带的是受事宾语。但是,如果那么理解就错了。实际上这个例子中的“是不祥人也”说的是夏姬,是陈国的一个美妇人;不是她杀了御叔,弑了灵侯,戮了夏南,而是她使得御叔被杀,灵侯被弑,夏南被戮。“杀”“弒”“戮”是使动,使得某某被v。这个现象我接触过没有?我接触过。2014年我写过一篇文章《先秦动词的及物性问题》,文章中找了先秦10部典籍里面所有的“杀”的例句,里头有些是带宾语的,有些是不带宾语的,并且作了分析。但是后面有宾语的,我就没有更仔细地去分,到底是受事宾语,还是使动宾语。为什么?很坦白地跟大家说,因为我做的时候,是从语料库里找的材料。语料库里找材料以后,没有上下文嘛,孤零零的这句话拿过来一看,就是杀了谁,弑了谁,戮了谁,就不会像它文章原来那么理解。如果你拿文章上下文仔细读读,这个说的非常清楚。是夏姬,一个女子,她使得谁被杀,使得谁被弑,使得谁被戮。这个说明什么呢?我觉得用语料库来找材料是不可避免的,如果我们都还是做卡片,那效率太低了,现在我们写文章,需要的词汇现象和句法现象都会从语料库里找,一大堆就出来了。我现在说的是,查语料库不能代替你读书,这是我自己亲身的体会。如果你仅仅从语料库里把这些材料都找出来的话,那你就分不清“杀”后面带的宾语,到底是普通的受事宾语,还是一个役事宾语,也就是说使动的宾语,这个只有在上下文里才能看出来。所以书还是要认真地读。有了这个启发以后,我又进一步想到,这个语法现象是比较怪,这里使动是表示使谁谁谁被怎么,这种现象是不是绝无仅有?是不是只有这个例子?不是。大家很熟悉的,《论语》中的“志士仁人,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以成仁”,什么叫“杀身成仁”?是杀了自己的身子吗?不是。杀身以成仁,使自己被杀而成仁。历代注释家举的例子都是比干,比干不是自己杀自己的,他是因为谏纣王而被杀。那么接下来一个问题,就是哪些动词可以用作使动,表示使宾语被怎么样。这个问题有待于研究。如果你光是在语料库里面找材料,把所有的“动词使动宾语”都看作一样的,你就发现不了这个问题,也不会对这个问题做出研究。所以我觉得书还是要一句一句地读。当然语料库我不是说不能用,还是要用,但是这两者要结合起来。
第二,我写了一篇文章。今年夏天柏林开国际会议,我写了《上古汉语的作格动词》。作格动词“ergative verb”,首先是国外学者提出来的。简单说就是说,英语里面,“the
window broke”和“broke the window”意思是一样的,那这个“break”就是作格。汉语里面,“开门”和“门开”都可以说,这样“开”也是作格动词。我要写这篇文章的话,必须要知道作格动词是怎么回事儿。我也很坦率地说,当时我没有看英文原文,是用的是第二手材料,主要是看了香港中文大学顾阳她介绍这些问题的一篇文章。回来以后,《历史语言学研究》要这篇文章,我觉得既然文章要发出去,不能这么马虎了,还得认真看英文原文,所以把levin & rappaport的“unaccusativity”拿来看了看。看了以后,我很有感触。这个问题,在国外最早是perlmutter1978提出的“非宾格动词假说”,认为不及物动词应分为两类:非作格动词和非宾格动词。这是将近半个世纪以前了。然后levin&rappaport “unaccusativity(非作格现象研究)”(1995)总结了非宾格动词的研究,到现在也二十多年了。他们说的“非宾格动词”包括“作格动词”,就如古汉语中的“开”和“破”,可以说“开门”,也可以说“门开”;可以说“破齐”也可以说“齐破”。这些问题,我们研究汉语时注意了没有?也有几本书几篇文章,但是不多。特别让我感兴趣的就是刚才levin和rappaport那本书里面,它讲到了语义和句法的互动关系,unaccusativity副标题就是 at the syntax-lexical
semantics interface,就是这两者的界面。对这样一种非宾格现象,国外的学者有的从语义上来研究,就是哪些动词是非宾格动词,哪些动词是非作格动词?有的说可以根据动词是自主的、有意愿控制的还是非自主的、无意愿控制的来区分;有的说可以根据动词是有界的还是无界的来区分这两种。有的是句法上面研究,就是找上若干不同的诊断式、或者叫鉴别式,来加以区分。我觉得这样就把语义的研究跟句法的研究密切地结合起来,这个在我们汉语里面,我觉得是很有启发的,我们也需要这样的研究。我举个简单的例子,所谓的非宾格动词跟作格动词,大家可能不太熟悉,我举个最简单的——使动。好像一般的印象,任何动词都可以变成使动,是不是这样?“亡”,是个不及物动词,“国亡”,国亡了;反过来,“亡国”,是使国亡了,这个是使动。“来”,“民来”,人民来了;“来民”,把人民召来了,就是使民来了,这个可以作使动。是不是所有的不及物动词都可以作使动?不是的。“亡”可以作使动,但是跟亡相近的一个“卒”,生卒年的卒,好像从来没有看到用作使动。那从语义上能不能解释,“亡”和“卒”不同在什么地方?为什么一个能够作使动,另一个不能作使动?再看及物动词可不可以作使动?及物动词一般不能作使动。像打击的“击”,“击之”,“击齐”,加上一个宾语之后就是它直接的对象了,一般不可能是使动;但是不是所有的及物动词都不能作使动?也不然。像朝见的“朝”,是个及物动词,但可以说“朝诸侯”,就是使诸侯朝见。同样是及物动词,为什么有的可以作使动,有的不能作使动?能不能从它本身语义的特点来解释?我觉得都是我们需要重视的问题。所以刚才陆老师讲到的,我们要有理论意识,理论意识不是把别人的东西照搬过来,别人的东西如果不对,我们可以批判它,可以抛弃它,如果对我们分析汉语有好处,我们就要拿它来分析汉语。这是我们研究中需要做的。那么我自己,我觉得很惭愧,在写那篇文章初稿的时候,是用的二手材料,没有看到原著,所以有些问题就没能深入思考。看了看原著以后,觉得这里面有很多问题对我们今后的深入研究还是有帮助的。我现在老了,要详细地占有材料,要深入地研究理论,精力都不足。所以寄希望于各位年轻人,希望年轻人更好地全面地深入地掌握汉语的材料,同时在理论问题上能够比较深入地思考,就像陆老师说的,把这两者结合起来,我们的语言研究就能够成功。我就说这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