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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-尊龙最新版

发布时间:2010-03-12
来源:校友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永远的回忆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木 斋

  木斋:本名王洪,现任吉林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1986年人民大学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。

  人民大学的一位同学打来电话,说是人大就要举行校庆,向我约稿,写写对当年的回忆。约稿电话来得很是时候,我刚刚日夜兼程地赶完了一部书稿《唐宋词体演进史》,从8月下旬开始赶写,忙着买书,忙着修改,忙着增添新的章节,到了国庆长假结束的那一天,正好完成,邮寄了出去,正想能好好休息几天,再开始修改新的一本书稿。恰恰在这个时候,打来了约稿的电话——在两本书稿的写作之间,否则,正在埋头一本书稿之中,是断难打断思路而来写回忆录的。我曾在十年前,有闲暇写了一本回忆录,书名是《恍若隔世》,写的是从下乡到考上人民大学研究生之间的这段人生经历,那时候,还有闲暇写这种有闲文字,到了吉林大学的这几年,就觉得像是套上了小夹板的小毛驴儿,哪儿还有歇脚的空儿!写不完的论文,修改不完的书稿。
  约稿正是时候,自然是一个方面,还有就是对人大母校的那份情分。约稿电话中的话语没有说完,当年在人大生活的一幕幕场景,就已经在我的眼前上演,恍若昨日一般。“夜长寂寞过秋时,唯有孤灯弄影姿”,这是我去年在韩国全南大学讲学,独自度过中秋节之夜的寂寞心境,现在,我也就在灯下,闲敲电脑,漫步往事吧!

  回忆当年的人大生活,首先出现在我的眼帘前的,竟然不是当年的灯下苦读,而是同学之间的结伴出游。出游也不是那种正式的、事先组织好的活动,而是一次意兴所致的出游,大概是一个深秋的下午,也许就是现在人大庆祝校庆的季候,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,都还在自己的桌前读书,不知道是谁,忽然说道,外面的天气真好,香山八大处的枫叶也该红了吧,是不是该秋游一次了!说得都心动起来!一句话就将那平静的书斋心境打翻了,恨不得马上就身处到一个美丽的所在。好!说走就走,何必明天?彷佛到了明天,八大处的红叶就会没有了似的。
  全班九个同学,这边男生七位都住在一起,一呼百应,从寂寞的读书困倦中苏醒过来,一个个的雀跃欲试,年轻人的心,很快就能兴奋起来,两位女生张爱东和白玉兰,也很快发动了起来,四处去借自行车,很快,一行车队就已经出了学校的西门。
  去哪里呢?出了门,大家还没有打定出主意——比之雪夜访戴还要魏晋风度,出了门现想,反之人大往西,有的是名胜风景,走到哪就是哪吧!摸着石头过河,这是真理,什么都在几个月前安排好,到时候早已经索然无味,还是古人的人生态度更好。
  终于,在前行中得到了共识,那就去圆明园吧!这个提议好像是出自钱宁,至少是和他有关。似乎是一路上登车,提起当年去汉武茂陵那荒陵野冢西风残照的悲凉,使我们也顿生圆明园之想,是的,在这秋风萧瑟的傍晚,也只有圆明园的残碑最有这种凄美之境了。
  九人九车,七男两女,在一个深秋的傍晚,忽发游兴,迤逦而行,谈笑着向临时决定的目标圆明园进发。
  果然,这深秋傍晚的景致甚好——那时候的圆明园还没有修复,在曲曲弯弯的山坳之间穿行,山坳之间或许时有野水残湖,或许时有枯荷野草,沐受着夕霏断霞的抚慰,这些细节我确实难以记忆清晰,连同我们一路谈天的内容也一并模糊了,只有一个画面在我记忆的海洋里,占据了永恒的地位,那就是我们这九人站在圆明园象征物面前,一轮夕阳,正要沉沦进入地平线,将生命最后的色泽——那凄美的桔红色,覆盖给断垣残碑、荒草野冢,像是一个杰出的生命,走完了一生的旅程,只将他的作品留存在人世之间。
  这种美妙之境,以后,我在新疆去喀尔斯湖的路上,途经布尔津草原,在客车的车窗间,看到了一轮落日在瞬间沉沦的场景,当时,一句“金辉万兆一时收”顺口而出,并写成了一首小诗:“布尔津接天尽头,金辉万兆一时收。掣鲸海木余霞绮,剪影山形寄客愁。”
  回城的时候,已经是踏月而行,才感受到饥肠漉漉,骑车的手也开始有冻僵的感觉,于是,就有人提议,去到一个饭馆吃西餐。惭愧,我还没有吃过西餐那!那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西餐,一块猪排,炸得外焦里嫩,鲜鲜的,好像也就是几口就吞食了下去。身体也立刻就暖和起来。

  在人大的生活是清苦的,我在读研之前,已经有工作,所以,带着工资上学,好像是54元的工资,但每月除了伙食费、买书费、交通费,也所剩无几,学校的伙食吃久了就会生厌,同屋的高潮是个会生活的人,有个煤气炉,经常自己做点美食,把我和耿幼壮的馋虫都勾出来了,老耿是个美食家,就经常诱惑我去吃小炒,大概是1元钱一份,确实很香。还有一次,记忆最为清晰的,是去爱东家里吃叫化子鸡,号称天下第一鸡。
  我这有点意识流了,还是说说出游的回忆,忽然就觉得前面说的吃西餐,并非是这次圆明园之旅的事情,而是一次去颐和园游玩的结局:大概是那次圆明园之后,第二年的夏天,大家经常去颐和园一带游玩,有时候是在运河(是运河么?)游泳,还记得和外系的一位同学名叫孙五三的比赛(大概是我们这边太热脑了,被吸引而来),大家观阵,孙五三虽然是位女生,但是学校泳队的,也就是说,相当于业余男选手与专业女选手的比赛。最后的结果,好像是几乎同时到达彼岸,但我最后一刻有点力不从心,赖了一下,呵呵!犯规了!
  颐和园最有意思的一次,是在盛夏,大家去颐和园划船,九个人两条船,好像是有一人没有参加。最为精彩的是赛龙舟,两船大概是一个房间的三男各带一女。对方好像是杨力和小龚(建明)各执一桨,本船由我和老耿合力并肩,高潮和爱东押后,约定的比赛奖励是一顿晚餐,当晚兑现。
  精彩的一幕出现了,我们船在全船将士的同心协力之下,领先了对方一船之遥,眼看就要抵达终点,高潮忽然不甘寂寞,坚持要换人,说要是他划肯定更快,我和老耿无奈,就停桨换桨,哪里想到,高潮一接手,船就失去方向,东倒西歪,来回打转,笑得两船人前仰后合,用手指点着高潮笑得说不出话来。

  写了两千多字,都是说玩,好像是人大三年的生活都在玩中度过,确实,我这个人就是天性爱玩,和老耿、高潮经常挑灯夜战,下围棋,每天下午三点多钟就会换上运动服装打篮球,说不完的围棋和桥牌,道不尽的篮球与出游,但也还要说一点正经话,那就以人物为线索略说一点吧:
  朱靖华老师:我的硕士生导师,朱老师以研究苏东坡有名,这一点对我后来的学术之路产生很大的影响,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选择了苏轼作为硕士论文的研究对象。除了精读《论语》《庄子》《老子》《中国佛教史》,都做了厚厚的笔记(这些笔记都丢失了,可惜),还有,就是精读清人王文诰的《苏诗编年总案》,配合阅读八本《苏轼诗集》,此两种书反复阅读多遍,并写出了厚厚的《苏轼诗歌编年》手稿,对于王文诰的说法,或赞同之,或疑问之,或提出己见,一一梳理,使用的是大开的稿纸,当时并不懂得这个文稿也是一种著作,甚至可以作为硕士论文的附录,认为不过是个基础,所以,也就并未当回事,论文答辩完毕,手稿也就不知去向了,殊为可惜。朱老师待人很好,很平易,也很注意提携后进。大约是1985年的八月,朱老师匆匆来宿舍找我,拿来了一些有关严羽的材料,说要去北戴河度假,原先计划写作一篇《论严羽的东坡论》,来不及动笔了,让我来起草一下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写作论文,严格来说,是第二篇,此前几天,恰好刚刚完成陈传才老师有关古代文论的学科论文作业《意境:物境、情境》,对于宋人“议论为诗”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,朱老师的这一写作任务,正好与之相关,有些理论可以采用之。所以,我很快就日夜兼程地赶写了出来(正好使用了八天时间,朱老师从北戴河回来交稿),这篇文章后来发表在《文学遗产》(1986)上,是我平生发表的第一篇论文。
  陈传才老师:陈老师讲授的课程是古代文论,主要是讲授意象意境的发展史,这门课程对我后来的一些诗歌美学思想影响很深。作为学科论文作业,我是在85年暑期写作的,一开始写作了一稿,按照老师的讲义做了一些阐发,但感到并不满意,其中主要的困惑,是意境的理论不能容纳苏东坡代表的宋诗的议论方式的诗歌写作,当时,查阅了人民大学图书馆所能见到的所有关于意象、意境问题的论述,几乎都是一个声音,就是“情景交融”,“意”为主体,“象”“境”皆为客体,唯有王国维认为“境非独谓景物也,喜怒哀乐亦一境界”,可惜并未得到世人之重视——世人之论,皆以古典为圭臬,独王国维开始有近现代之意识,标准不同,故有视角之不同也,由此,我开始产生宋人议论作诗、散文化作诗,乃是近代文学开始的思想。由是,写作了《意境、物境、情境》之论文,后来此文发表于《学术月刊》(1987),此文实乃本人平生第一篇论文写作,其缘起发生于陈老师之课程,并对我后来的学术思想有着深刻之影响,后来写作《略论中国文学的分期》(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》,1996),提出近代文学开始于宋,与我早年的苏轼研究和意象研究均有关系,在此一并提及。
  茅以美老师:茅以美老师讲授19世纪英美诗歌选修,其中彭斯、布莱克等诗作,是我在课堂之上记诵下来的,至今不忘,时时赏玩,因以为记。
  章安琪老师:章老师开授的课程是专业英语,使我平生第一次使用英文直接接触古代西方文论,所以,记忆犹新。人大母校的老师,多数老师一别二十余年不见,今年秋天由于参加一个会议,与章安琪老师邂逅于宾馆餐厅门口,他也能张口叫出我的名字,但毕竟章老师显出了一点老态,不再是我脑海中二十年前的形象了。

  在我的脑海中,杨慧林,永远是白净的年轻学子,微笑着,十分谦虚谨慎的样子,潘天强,胖胖的,额头出着汗,憨厚地笑着,围棋下得不太好,总被我们玩笑说:“太臭了”,不过,可能现在再和他下,不一定是对手了。
  耿幼壮:瘦高的个子,慢悠悠的动作,一个深受老庄哲学影响的人,时常会说出一些深刻的话语,让人回味。读研的时候,我们两个是上下床,来往最多,围棋原本和我不相上下,到了02年我去多伦多大学访问的时候,意外在异乡相遇,再和他手谈,我已经不是对手了。老耿睡眠不好,应该早点调解。
  钱宁:大概是我们班公认最为聪明的人,喜欢杨万里,当时背诵过的一首杨万里小诗:“小雨密密复疏疏,纵不能多不能无。似妒诗人遮望眼,千峰故隔一帘珠”(大意),至今不忘。钱宁后来写过《留学美国》《圣人》《秦相李斯》,以其学术研究混合幽默诙谐,形成特有的一种风格。钱宁毕业后没有当大学老师或是学者,到底意难平。
  张爱东:走的是另一条路线,先去多伦多大学拿到博士学位,然后,和先生小房同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任教,忽闻海上有仙山,山在虚无缥缈间。海外生活给予人们不同的视域,不同的体验,但也带给人不同的遗憾。
  杨力:老杨多才多艺,小提琴拉得不错,又是最为具有亲和力的人物,逐渐成为当时众人的中心,毕业分配,原本是为了解决爱人的两地生活,却从此走上仕途,先后在教育部和中央美术学院任职,江涛万顷,渊源有自。
  龚建明:白皙的皮肤,南京人说普通话的口音,谦和的笑貌。读研的时候,也许是最为用功的人,毕业之后长期在国外生活,未能从事所学专业,殊为可惜。但也未必,子非鱼,安知鱼之不乐?
  白玉兰:一个失踪的漂亮女孩。听说一直在美国,始终没有机会见面。
  人民大学,一个永远的回忆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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